许你一世常宁
*常宁小姐姐视角看陶副队长
常宁身披白纱坐在房间里，裙摆一层层缀着莹润的珍珠，轻盈如细雨凝露。她不喜欢头纱一类的累赘，于是将乌木般的长发编了精致的盘发，斜里插一支绯桃，眉眼微弯的刹那绽放如亭亭桃枝上盈满的春意徐徐。
母亲坐在一边，牵过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，笑着，眼眶微微有些残红：“……真好。”
晨晨穿着白色小礼服坐在床沿晃荡两条腿，几口吃完了一个泡芙，意犹未尽地舔着指尖的奶油，一面瞧着她姐姐梳妆毕：“小宁姐姐，你今天真好看。”小姑娘咬着手指想了想，又补了一句：“陶然哥哥没有你好看。”
常宁给她逗笑了，伸手轻轻刮了记她的鼻子：“说什么呢。”
“啊——”晨晨故作老成地拉长了声音，“我知道了，以后该喊表姐夫啦。”小姑娘滚到她怀里，勾着她的脖子要她低头，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问：“小宁姐姐，你和陶然哥哥怎么认识的呀？”
常宁弯了弯眼尾，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扬起来，万般的温柔缱绻。
陶然啊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常宁还记得高一开学那天……也就是她第一次见到陶然。自我介绍兵荒马乱地过去，她如常记不得谁是谁。
打过下课铃就有男生过来搭讪，她拿了水杯仓促地笑着推说要去茶水间。躲去了茶水间才发现水杯是满的，想着来了一趟，就拧开杯盖把凉了的水折漱在了水槽里，伸手去按热水钮，打算另接一杯。
“同学？”
身后有男孩子的声音响起来，带一星点的犹豫和不好意思，轻轻地含了笑，显得很温柔。常宁转头，一时未顾得手上，热水口冒着滚烫的白雾直直淋下。
“哎！”
男孩子脸色瞬间变了，反应也快，一步上来拉住常宁的手腕就往身后甩，热水倒洒了他一身。常宁站稳之后，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手腕，还没说话，那男生就先红了脸，连耳根都赤了，烫了手似的匆忙松开，吭哧吭哧地说对不起。
常宁觉得有趣，抿着嘴角一笑，男生脸越发红得一塌糊涂，结巴着连话都说不清了。
“你……没有烫着吧？”
常宁摇摇头。
“怎么这么不小心呢，回头要先松开热水钮，不然烫了手可怎么办……”男生松了口气，有些絮叨地念了她几句。虽说两个尚且不熟悉，这样的口气未免显得过于熟稔，可男生开口的模样极自然，似只是习惯了照顾，倒也不显得多少唐突。
常宁不得不打断他，笑容里有一点无奈，看着倒像纵容：“你方才喊我是想说什么？”
男生一愣，后知后觉自己的冒昧，刚褪了热度的脸又闹了个通红：“呃……就是，那什么，饮水机里的水放一暑假了，这几天最好避开喝饮水机的水。学学学学校发通知了呀，你没看到么？”
常宁倒是真没看到，或是看了也没留意。听了便举起水杯晃一晃，玻璃杯里的水确带着些许浊色，只得苦笑着又给倒了：“我说茶水间怎么没有人。算了，大不了……”
男生说了句“你等等”，转身急急地出去了。常宁来不及拦，倒也不着急走，就洗了杯子靠在了饮水机边等他，不自觉已然牵了嘴角——没有别的意思，只是觉得他……有些可爱。
男生很快就回来了，手里是一瓶矿泉水，抵给她：“还没开呢，给你。”
“这……”常宁是真的意外，连忙推却，“我没关系的，再说你也不好一天不喝水的呀。”
他笑笑：“我中午要回家的，你拿着吧。”
男孩子转身跑开，常宁还握着水在那里停了一会儿。其实她中午也是要回家的，但神使鬼差的，她就是没有说出口，只接了，轻声和他说谢谢，看男生脸红得尽透，一面仓皇地摇手，转身跑走时还险些撞了门。
常宁再进班的时候，自己的水杯挂在手腕上一晃一晃，矿泉水瓶扣在手心，不想抬头却对上了双熟悉的眼睛。
难为她半走神半瞌睡地听了一节班课，当真认不清班里同学，连后桌是谁都不记得。
那眼睛不好意思地往下垂了一垂，眼尾浅浅弯着，对她一笑。
常宁走到自己位置坐下，把矿泉水放在笔盒旁边。想了想还是收进了书包里，回身戳戳他的笔袋：“诶，你……叫什么名字来着？”
男孩子声音温柔朗润，没半点“人不知”的不悦，也没有旁人搭讪的刻意，就那么轻轻地答：
“陶然。”
陶然从来不是很打眼的那种学生，成绩一例是好的，却又不那么突出，在班里占着前五，偶尔掉退出几名，却又总进不去前三。人也是安静的性子，不太声响，每学期也就临期末那会儿身边热闹些——
陶然是男生里头最难得的细致，不管什么科目，笔记都理得干净漂亮，实在是学渣福音。他脾气也好，不论相熟与否，但凡问的都是温温和和笑着应。
常宁总不转头，只留着半阙心听身后那些男生嬉闹吵嚷着喊陶然爸爸，一会儿哄得散了，耳边就又静下来，翻页、落笔的窸窣声细碎地传来。
她就复又低头去看自己的书，心跟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渐渐安宁下来。
那不是什么年少心动的喜欢——她心里清楚——只是在高压的学习下，难免倦怠。而陶然总那是温和稳当的模样，她便悄悄借了作偶尔偏安的那一隅。
不宣于口。
她从来妥帖藏着不显出一丝一毫，因为她知道……陶然喜欢她。
虽然陶然从来不到她眼前来显，平日里除却前后传作业时简单几句招呼，也不见与她搭话，但她怎么会漏过陶然红了的耳尖和每每不自然的磕巴。
想想也是，这样的年纪，所谓喜欢又能有几多刻骨呢，左也不过是看着女孩儿赏心悦目，有些自己辨不清的欢喜罢。
而陶然这样不贸然不叫她尴尬，她又怎么能让人平白误会动了心去。
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年，陶然还是一见她就脸红，她也只点头抿嘴笑笑，然后擦肩而过。
等高考结束各奔西东，同学聚会总也凑不齐，大合照就是他们青春年纪最后的会面。
她在别人口里听说他高分放弃双一流选了燕公大的事，倒也不多惊异。陶然看着文秀，身上却有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较真和执拗，一身近乎耿直的正气。是他的话，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警察吧。常宁默默地想过，也就搁下了。
又过了好些年，她与他都毕业工作了。家里着急她人生大事，牵线一次又一次，她不着急也没当回事，母亲说是好人家孩子叫她去见见，她不经心地就去了。
不成想，对面落座的，竟是熟悉眼眉。
对方愣了一愣，耳尖一如当年地泛了红。
常宁弯起眉眼：“好巧啊，
“陶然。”
实在来说，那天并不是次太完满的相亲。正看着电影呢，陶然的手机就进了个电话，常宁听见他开头四平八稳地应了声“您好”，随后脸色便越来越难看，匆匆忙忙和常宁道歉，捂着收音口起身。常宁也不太想看这白痴的言情片，两个人就在涕泪俱下的互相控诉声里退场，陶然一手举着手机，一面还记得拦了出租车送她回家。
一路上陶然都在接电话，常宁原没打算偷听，可陶然那破手机有漏音的毛病，影影约约听见那边一个男人在焦躁地絮叨。陶然反复和他作保证，末了很无奈地叹了口气，伸手捏了捏紧皱的眉心。
终于挂断了电话，陶然第一时间转头和她道歉：“不好意思。”
常宁知道他必然是忙，道：“你要是忙就不用送我了——师傅，麻烦您在前边那地铁口给我停一下就好，然后您送他先走吧。”
陶然这么多年一点没变，一尴尬耳朵就红，还附带结巴：“这不……不太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警察辛苦，最近出了那案子常宁也听过，陶然接的这电话必然是要紧的，于是对他笑笑，就推车门下了车，临走还是补了一句，“在外地能看见老同学挺高兴的。”
是挺高兴的。
常宁嘴角抿着笑上了地铁，莫名愉悦。
又过了些时日，她领着小姑家的表妹回家，这样热的天，电梯却坏了。她在电梯间碰见个托着纸箱的年轻人，那箱子瞧着可沉，而青年满脸的无可奈何，常宁心软，上去问了一句：“您要上几层啊，需要搭把手吗？”
往来几句，就让晨晨坐在箱子上，三个人谈着天等电梯修好。
过了一会，身后楼道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说话声，常宁还想着挪开别挡了道，就听见那脚步声忽然停了，清清楚楚一声倒气，然后是带了点颤的声音：“常……咳，常宁？”
她回头便是一愣，随即展颜：“呀，陶然，你怎么也在这儿？”
陶然裹了一身厨房出来的烟火气，意外的暖融温柔，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地又红了耳根。
怎道是有缘何处不相逢，陶然竟也是要搬进来，磕磕巴巴地开口邀她去坐坐，常宁早上出去前是原做好了午饭的，回来热热就成，可这略一犹豫，就点了头。
席间有个活泼得紧的小女警察，瞅见她，眼睛一转就反应过来，开始滔滔不绝地推销陶然。从陶然如何爱岗敬业讲到他热爱生活热爱小动物，又分门别类列举了陶副队多年来为了保护广大“碎催”，和他们鬼见愁的骆队长做出的种种艰苦卓绝的斗争，还讲了陶然身后一个加强连的美女追求者。
常宁清楚其中必有一部分是信口编的，却也愿意听，知道是陶然人缘好才有这样为他想着的同事，不由看他一眼，眼睛弯弯地笑了。
也是，他这样的品性，如何不招人喜欢呢。
陶然酒量不好，被她一眼就瞧得上了脸，白净脸容染了酡红，像是醉了。
不想后来扯出旧案，他带点酒意眼神顿时就清明了。入了工作状态的陶然面色是淡的，久远细碎的细节随口脱出，冷静极了，像是换了个人。
常宁托着脸看他。
很可靠的模样，他终于从她记忆里爱羞文秀的小男孩模样里脱出来，已然是担得起托付、顶得住天地的了。
回头她轻声和晨晨玩笑：“陶然哥哥是警察，以后遇到什么事可以找陶哥哥。”是玩笑，却也是因着那份心安，从十几岁开始陶然就带给她的心安。
却没想到这事儿来得这样快。
晨晨失踪了。
她慌乱失措，哭着打电话报警。案子很快转到市局，陶然看见她哭明显也是着急的，却压住了来安慰她，常宁心里都是乱的，顾不得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，陶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。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他，陶然依旧稳稳当当站在那里，目光坚定又清澈。常宁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，她知道市局的警察都在找晨晨，也知道他们一定会尽全力。
她止住抽噎，返身扶住崩溃的姑姑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，拉住姑姑细声地劝，不给警察再添麻烦。
晨晨终于是找回来了。
常宁看着满脸疲惫的陶然还撑着给她擦眼泪、哑了把嗓子轻声安慰她，眼泪就止不住地淌。
谢谢二字太轻，她也不想这样同他见外。
也许，也许……可以……
不是为恩情，是为的陶然为人，这样生人，叫她如何不心动。
她不是张扬强势的性格，几次邀约是她表明态度的极限。却不想她主动了，陶然反是向后退。
常宁不解过，偶尔低落时也想过或者放弃。终于在年关将近，明白了。
她挂了电话，拦车往医院赶，耳边恍惚是车辆爆炸的声响远远近近地循环播放。低头看自己指尖，不自觉地攥紧了，轻轻地颤。
刑警是和平年代的高危行业，陶然从来没有和她多说过什么，她却少不了耳闻。先前和家里人说时，也曾被劝说警嫂不易，她只浅笑想着许无那般可怕。而今……两人甚至还不是恋人关系，乍听得陶然出事，她竟然就慌了。
高跟鞋敲在医院瓷砖上，凌乱脚步落在满室寂静里，撞得心里空落落发慌。
灯灭，她仓皇起身，险些没站稳。眼前白大褂着急起落，拥着急救床匆匆从面前过，她侧身避让，瞥见枕上苍白淤血的面容。
那么温柔常笑的人，憔悴地闭眼躺着，大半张脸被氧气面罩扣住，额上满满绕着绷带。
一阵心悸，她靠在身侧墙上，瓷砖冰凉贴着手臂，几乎要掠走最后一丝温度。远处警察人声嘈杂地确认着陶然情况，是好消息，她却忽然很想哭。
她想着当年那个护着自己溅了半身热水的男孩子，想着那个温和微笑递过笔记的少年，想着那个拘谨穿了正装坐在对面红着耳根的青年，想那个拍拍她手叫她安心的年轻警察，想那条长久“正在输入”后简单几句的拒绝。她知道陶然在担心什么，闭眼看到他深蓝身影坚定如神，肩上警徽闪闪发着光。
只要他愿意，什么结果他都不用顾忌，只要是和他，她都愿意。
她不会是他的牵绊，只是身后一点牵挂一盏灯，叫他记得……记得回来。
年纪轻轻的，胡说什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。
她拿手捂着脸，眼泪一直落一直落，沾湿了掌心和发梢，心里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了念头。
这辈子，就是他了。
陶然醒过来，看到坐在床头的姑娘，嘴唇抖了又抖，终于憋出一个熟悉的结巴：“常，常宁……你你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常宁眼睛一弯，笑着笑着就有晶莹湿了睫毛。
隔了扇门模糊传来笑闹的声音，常宁抿起嘴角，颊上浅浅一个梨涡。晨晨跳下来，蹬蹬跑去拉开了门，大眼睛警察姑娘探头进来，笑得见牙不见眼：“副队嫂子好啊！陶副在后头呢，让进不让呐？”
常宁家没有堵门拦新郎的习俗，她笑着就应了声：“让。”
郎乔侧身让开，一道身影站在门口，肩上扛着四角星花，，一身深蓝制服挺括，显得身量修长好看，眉目间带点不好意思，耳根照例是红的。陶然低头笑一下又抬眼望她，眼睛温润地弯着，有一点点局促地朝她伸出手，看得出紧张：“常宁？”
常宁就含了嘴角那抹笑，站起来落落大方地走到他面前，白皙纤细的手搭上他粗糙的掌心，缓缓相扣。常宁一直看着他的眼睛，两只手一寸寸贴紧，他手上每一处茧都摩挲过她的指尖。
“陶然……”
“我爱你常宁。”陶然很快地说，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熟了，当场现原形变成了一个绝世大结巴，“我，我我……”
常宁看着他，在他窘迫地要躲的时候扑哧一声轻轻笑了：“我也爱你。”
瞧这傻笑的模样，常宁弯着嘴角想，
是她喜欢的模样。
